自言之初|
有些事,當你不再全然投入時,才開始真正看見它的樣子。
包括自己。
腿腳不便,安坐家中,並不安穩。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內心始終覺得,要做點事情。那是一種讓自己有用的,甚至是——存在的感覺。
快節奏的香港,大家經常說,忙到要死,只想什麼事情都不做。
但我猜,當真的靜下來,不特別找事情忙碌、不刷存在感,還能夠悠然自得的人,心態應該頗為健康。
我曾經有過那種狀態。至少我是,坦白說。
我掛念那種感覺。
無時無刻都有電郵、訊息和電話。嗯,那是被需要的感覺。
收市之後就帶著行李走機場快線,晚機出發,早上就可以在異地參加第一個會議。嗯,那是我有用的感覺。
不斷出現難題,解題。嗯,那是我有能力的感覺。
外加家庭的問題,分身。嗯,那是我能夠愛人的感覺。
放假?外遊。
60 × 24 × 365。
每分鐘的我都被佔據了。還有時間、空間去思考自己的問題嗎?
沒有時間思考,就是沒有問題。
同時和很多人在對話,其實沒有和任何人對話。
同時處理很多事情,其實沒有處理任何事情。
你懂我的意思嗎?
核心,總是希望不觸及自己的內核。
因為痛。
墨然和心心去打網球。
心心剛從學校三天旅行回來,身體還沒調整過來,打起來生疏許多。
Serve,沒力,老是打去錯的格子;
正手的top spin沒有,球打得很高;
反手完全打不到她想要的方向。
最要命的,我們開心她現在懂得用語言說出自己的困惑:「我累,手累,腳累,口渴⋯⋯」
但當語言開始參與防衛,事情就複雜了。
墨然對自己的標準一向很高,對她,其實已經是放低很多了。但這些信號和行為,再一次挑戰他。
我知道他不是不想教——恰恰是因為他想教、也想懂她,所以才在她面前撐住,轉身忍不住傳短訊給我。
他也需要出口。而我知道,他不是在逃避,而是在找我一起撐住。
真相是,我和墨然是一夥的。
我們都在同一個問題裡打轉:
如何調整自己的標準,貼近心心的真實?
但也許,那不一定是她的全部真實——她也可能還沒能完全看見自己的狀態。
她說手累、腳累、口渴,也許真是如此,但也可能只是她所能抓到的語言,用來表達某種模糊的不舒服。
所以,第二問題是:我如何確認我不是在投射自己的不安?
而第三個問題——在調整之後,如果她還是卡住,我還能否帶著耐心繼續陪她走一小步?
說實話,我們都沒有被父母這麼對待過。沒有人問過我們累不累、口渴不口渴。
我們不甘心。我們想改變,不只是為了心心,更是為了自己。
我們想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真的能嗎?
挑戰自己的極限。
極限,對每一個人都不一樣——
很多人認為,包括曾經的我,會覺得那是考進好的學校、找到亮麗的工作、過上讓人羨慕的生活、功成名就、八面玲瓏。
甚至是那些看起來「不落俗套的極限挑戰」——翻山越嶺、跳傘潛水、環遊世界。
但真正更大的挑戰是:
當孩子一次次打不進格子,你還能不能看見她的努力,而不是自己的失敗感?
哪種挑戰更有意義?
這是一個過程。當我一樣一樣都做到上述那些標準時,我才發現——
沒有意義。
真相,可能一直被這些標準掩蓋。
就像——之前的我。
不是之前的高標準,也未必是心心的標準。
夏日音樂會快到了。
心心一口氣答應小提琴老師拉二重奏,也答應歌唱老師獨唱 Part of Your World。
然後,她異常淡定。
拉琴要我們提醒,歌詞沒想著背。
她用言語說:「我知道,我可以。」
我們確實開心她願意說自己的想法,願意選擇、願意承擔。
但有時候,言語很容易變成一種藉口——就像大人一樣。
標準的背後,不只是規範,而是:人是否看見自己,是否真實地活著。
不是劃一的標準,而是一個核心原則:
是否願意面對自己真實的界線,並突破那個侷限。
我和自己內心的不安穩並存。
我不需要每時每刻都證明自己有用、有價值,不是累贅。
很難。我一邊這樣想,一邊腦中就會升起:「我不能自私」「我要怎樣才夠努力」。
後者,是藉口嗎?
這種忽上忽下的感覺,覺察起來不容易。尤其對我這種壓抑了太久的人。
「自私」是藉口,看到嗎?
看到那種內在的監控了嗎?
它無聲無息,如影隨形。
正如,心心說的累——不一定是裝,也不一定是假。
有些事情,像閱讀理解,對她來說真的難。
但,是不是全部都難呢?
我可以用心理醫生的話分類、歸納、總結,然後束之高閣。
這是我曾經繞過心理醫生的方式——理性化、抽象化,把感覺變成概念,變成專業,變成「我懂了」。
但那真的是解藥嗎?
還是某種逃避?
真正的解藥,也許不是分析、也不是控制。
而是:察覺那些忽上忽下的感覺,讓它們流動。
然後,用理性幫自己做一點點不一樣的事——不是大跳躍,而是一個小小的偏移。
從那一點點不一樣裡,獲得一點點力量。
一點,一點,
練習。
因為我們都還在學習——
不再用「有用」來證明我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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