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母職與信念三部曲」之一。延伸閱讀:《叢林之外:如果她不是「好」的,我還愛嗎?》、《愛的真相:Run Towards the Roar》
🪞 自言之初|我以為等的是花開,後來才懂,是我自己還沒準備好去愛
這是一封寫給自己母親身份的信,也是一段從焦慮轉向信任的練習。
我曾以為,只要夠早發現、夠快介入、夠努力指引,孩子就能避開風險、不輸在起跑線。
我在她面前柔軟,在心裡卻不斷盤算每一個出口。
我說愛是陪伴,其實是想掌控;我說她不必一樣,其實是希望她「不一樣得剛剛好」。
直到昨天,回到 Pergola 長廊,紫藤未開、枝條靜默,
我才懂,有些愛不是等她盛放,而是等我自己慢慢長出不帶恐懼的心。
也許「接受」不是一個念頭,而是一種姿態——
在還沒花開的時候,也願意溫柔地守在旁邊。
那是去年的初夏,五月底。
我們第一次走進 Golders Hill Park,紫藤開得正盛。那天一早,我們把心心送去做測試。醫生說需要四個小時,建議我們去附近的 Pergola 走走。
那是我和墨然第一次參觀 Pergola。陽光斜灑,木架與石柱交錯出節奏感強烈的影子,花開正盛,可我無法沈浸。
Pergola 是百年前英國肥皂大亨 Lord Leverhulme 為夏日宴會所建的一條長廊,由園藝設計師 Thomas Mawson 操刀設計。原是社交場所,如今靜靜佇立,藤蔓隨季節起落,成了城市裡的一處隱秘角落,也成為那天我內心風暴的背景。
我說著不咸不淡的話,笑容無懈可擊,但心裡其實忐忑。那是一種只有母親才懂的忐忑——希望孩子一切都好,又怕聽見什麼她還不懂、卻已被標記的名字。我故作鎮靜,像是可以穩住這段等待的時間,卻其實只是努力不讓自己往最壞的方向滑去。那一刻,我甚至連對著墨然都說不出口。
出門前,心心說了一句話:
「去了之後,你們就能理解我更多了。」
那句話像一道光劃進我心裡。她不是要我們做什麼,只是想要被理解。她走進那棟白色建築,是為了讓大人終於看懂她。
我們去接她時,醫生確認了學校的懷疑,也確認了我們心底一直不敢說出口的想法。
但老實說,這一年過去,我們還不完全信服那個結論。雖然她被確認了——但只是輕微的。我們心裡還是想知道,她有多少潛能?她還能不能用我們熟悉的方式「閃亮」?
我們一邊接受評估報告的用語,一邊又用舊的框架試圖發掘她的其他才能。
我承認,我是矛盾的。
我一方面對她說:「你不需要像別人一樣。」
另一方面,我心裡卻盤算著她未來的出路。
在我的世界裡,沒有一技之長就無法安身立命。
尤其是女生,在男權社會裡,什麼都沒有會很恐怖。
這不是「想賺很多錢」的野心,而是一種深知弱勢處境的焦慮。
我想的不是財富,而是能夠站穩的能力:判斷的能力、分析的能力、特立獨行的能力。
這是我成長過程刻進骨頭的真理。
但我也知道——愛裡沒有恐懼。
就算我還沒學會這種愛,我也知道這句話。我是帶著恐懼去愛,去幫她預備她未來的人生。怕她輸在起跑線,怕她受傷,怕她太晚懂得保護自己。
我的愛裡有保護,也有焦慮;有疼惜,也有控制;有陪伴,也有壓力。
昨天,我們全家又回到那裡,心心就在我身旁。花不若當時繁盛,Pergola 旁的枝條素淨了許多。因為這裡是為夏日社交所建,每年初春櫻花落盡後,幾乎沒有什麼花開,園子格外空寂。
但我看到那些舊枝,一點一點地長出新芽,靜靜地、堅定地,用自己的節奏發出生命的聲音。
那一刻,我忽然問自己:
我是不是也能做到相信?
相信生命本身的力量,相信孩子會以她自己的方式、自己的時間,長成她該長的樣子。
當然,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不能只是靜靜地等,等花開。
但我也不能像熱鍋上的螞蟻,用焦慮去教育,用恐懼去愛。
我還在學著怎麼做一個母親。
不是一個完美的母親,也不是一個無所不怕的母親,而是一個學會相信的母親。
相信觀察與等待,不是放棄;
相信溫柔與引導,不等於放任;
相信我可以陪她一起走,而不是一直替她走。
我們還在路上,但這次我知道,我和她,是一起走的。
我記得,那天我還問醫生:「這樣的情況,需要幫她保護隱私嗎?要和別人說嗎?」
醫生停了一下,說:
「按照心心的節奏吧。這會伴隨她一生,但我們希望她能接受,去擁抱這個特點。」
現在回想起來,我才懂——那句話,其實不只是對她說的,也是在對我說:
你,準備好接受了嗎?你,準備好擁抱了嗎?
接受一個不一定會被世界看作「優秀」的孩子;
擁抱一個可能一直都「不一樣」的生命。
不是改變她來讓世界接受,而是學著讓我們先接受她,然後和她一起找出路。
如果我們能夠接受她,她就不需要 masking(偽裝自己以迎合世界)了。
我難道對著自己的父母,還 masking 得不夠多嗎?
甚至這些面具早已成為我人格的一部分。
人皆愛美。那如果,不美呢?
如果她不是那種「乖巧」「厲害」「讓人稱讚」的孩子呢?
如果她的一生都要繞過主流的賽道,才能找到自己的節奏與出口呢?
那時候,我還愛嗎?
這裡的愛,才真正體現為一種選擇——
選擇不逃、選擇不改造、選擇不把愛建立在「變得更好」的條件之上。
我正在學著這樣去愛,
一個不一定符合標準、卻仍然值得全世界的孩子。
那天的紫藤還沒開。
但我知道它會開。也許,比去年更晚,但那又如何?
這次,我不再等她開花才欣賞她。
我願意等她準備好。
這是《母職與信念三部曲》的第一篇,也是一個名為「花,什麼時候開?」的提問起點。
接下來,我會寫下信仰崩塌的瞬間,和愛裡最深的提問。
也許愛,不只是陪她長大,而是陪我自己,學著放下「要變好」的信仰。
延伸閱讀:《叢林之外:如果她不是「好」的,我還愛嗎?》、《愛的真相:Run Towards the Ro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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