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自由的幾種樣子》之三。
系列導言與其他篇章 → 第一篇|《能哭的人,不是脆弱的人:寫在《The Holiday》與十年日記之後》
延伸閱讀:第二篇|《誰還會留下來,發出最後的訊號?》
第四篇|《用童話守夢的人:Beatrix Potter 與愛、失去與選擇》
自言之初|在 Godalming 的博物館遇見 Gertrude Jekyll,我才明白:原來自由,也可以長成另一種樣子。這篇文章也是我與「曾經的自己」的往返對話。
那天離開 Phillips 紀念迴廊後,我順著高街慢慢走進一旁的 Godalming 博物館,只是想找個靜一點的角落歇歇。沒想到卻遇見了另一種堅持——不是 Jack 那種臨危不懼的守望,而是 Gertrude Jekyll 用一生緩緩栽下的「生活秩序」。
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離開的那座 Phillips 紀念迴廊,四周的花園正是 Gertrude Jekyll 親手設計的。她選了植物,也陪著建築一起長出形狀。
我本以為只是剛好遇見她,沒想到,我早就走進了她留下的節奏裡。
我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我們家花園靠牆的正中央,就種著一株「Gertrude Jekyll」玫瑰——
來自 David Austin 的經典品種,名字好聽,香氣濃郁。
只不過這些年來,我從沒真正想過:
她是誰?她做過什麼?為什麼這朵花,要用她的名字命名?
直到那天,在博物館裡看見牆上的黑白照片——
她穿著厚重長裙,眼神沉靜堅定,不像藝術家,
更像一位用生活提問的人。
不是用語言,而是用一座座可以走進的花園:
一個問題一種顏色,一季一個答案。
我看著她的畫稿與筆記,忽然生出一種親切感——
這是一個好學的學生,一個對細節有潔癖的人,
一個把創造視為日常責任的女性。
她原本想成為畫家,
年輕時在 South Kensington School of Art 接受正式藝術訓練,
深受 John Ruskin 與 William Morris 影響。
但命運讓她的眼睛漸漸模糊,
她失去了繪畫的能力——
卻沒有失去對世界的熱情。
她學會接受自己的時區。
不再追趕某種標準的節奏,
而是允許自己在遲緩中孕育出新的秩序,
並找到讓創造力延續的方式。
她轉身,走進花園。
傳聞她曾說過一句話:「我不再需要畫筆,因為植物會自己說話。」
我想,那不是一種放棄,而是一種深層的信任——相信自然有語言,沉默有回聲,創作不必倚靠技巧,而是一種與世界相處的方式。
她沒有與命運對抗,
而是悄悄地,在腳下種下能被照顧的那一小塊土地。
她把色彩理論種進四季的流轉裡,
用空間設計說一種無聲的語言。
她不再畫細節,而是構思動線;
不再混顏料,而是混植物。
她的花園像一首低聲吟唱的詩——
春天的淡紫、夏日的粉紅、秋日的金黃、冬日的留白,
都循著節奏慢慢開展。
我站在玻璃櫃前,看著她的手稿與筆跡,
內心突然湧出一種矛盾的情緒:
我依然相信,改變的起點,
往往發生在那些有資源、有教育的人身上。
女性也不例外。
這樣的想法聽起來不公平,甚至有些殘酷。
但在那一刻,我無法否認——
Gertrude 能夠這樣活出她的節奏,
不只是因為她有才華,
也因為她出生於倫敦 Mayfair 的中產家庭,
受過藝術教育,沒有婚姻與家庭的束縛,
也有足夠的空間與時間去選擇「自由」。
而同樣身為女性的我,並不因此否定她的努力,
反而因此更珍惜——
因為我知道,她所擁有的條件,
至今依然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得到的。
這讓我想到——
或許歷史上許多女性改變的起點,
並非從社會邊緣出發,
而是來自那些身處中心、卻願意走出慣性的人。
像 Gertrude,也像 Miss Potter。
她們不是典型的革命者,
但她們在各自的世界裡,悄悄背離了「理所當然」:
不婚、不從、不依附。
她們沒有揚聲說要自由,
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實踐了自由的樣子。
Gertrude 一生未婚,卻並不孤單。
她與建築師 Edwin Lutyens 合作二十年,
不是戀愛,卻更像靈魂的共創。
他為建築定形,她讓空間有香氣。
兩人共同創造出超過一百座花園,
在男性主導的領域裡,建立起「建築與植物的對話」。
她的孤獨,不是隔絕,而是選擇性的共鳴。
她不高聲疾呼,也不站上講台。
她的自由,不是對世界說「不」,
而是對自己說「可以」。
不是擊破,而是慢慢構築。
她的堅持,不在驚濤駭浪裡閃光,
而是靜靜地,在日常中長成一座有秩序的花園。
她以生活的方式證明:
女性可以在不違背自身節奏的情況下,活出深度與創造。
她在平凡中種下秩序,
在季節裡安排色彩,
用設計回應生活的不確定性。
她不再追求「特別」的事,
而是讓「日常」本身成為創作。
那天晚上,心心問我:
「為什麼她不結婚呢?」
我沒有急著回答,
而是望著窗外剛開的花,想起她那靜靜種出來的一生——
我說:「那個年代,像她這樣的女人,
要找到真正珍惜她靈魂的男人,其實不多。
所以,有時候,孤獨反而是一種自由的結果。」
但那也是她能選擇的自由。
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能力孤獨。
所以我想陪她,學會這份能力。
學會不急著依附,也不害怕獨處。
學會在自己還沒能選擇之前,先感受到被理解的重量。
Gertrude 的自由,
有她出生的背景、教育的恩典,
也有她自己內在的秩序與寂寞的承擔。
我停頓了一下,心裡忽然浮現另一個名字——Miss Potter。
她的生命線很不一樣,
她曾遇見愛、失去愛、又再次選擇愛。
那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們明天一起看。
有些女人的花園,是用花種出來的;
有些,是用故事寫出來的。
她們都不需要等待誰來懂,
因為她們選擇自己先活得懂。
延伸閱讀:《夢中人與現實花 —— 在《The Holiday》的村落,我遇見那年冬天的自己》、《誰還會留下來,發出最後的訊號?》、《Miss Potter:她把故事種在土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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