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24｜她如何造出自己的名字？
一場從 Knole 到 Sissinghurst 的迴路，也是我與父親之間未說出的距離
鏡外秩序｜透過現象，看出規則 慢下來，一起拆開那些習以為常 vol.10
自言之初｜
我原以為，這只是一次在 Sevenoaks 的短暫停留。
卻沒想到，踏進 Knole 與 Sissinghurst 的距離，也讓我走了一段從「她的名字」到「我不再配合」的路。
這篇文章寫的是 Vita，但也寫我自己——
她被制度排除，而我選擇離開；
她在花園裡種名字，我在文字裡留下語氣。
我忍不住想：這裡，會有多少相似？多少不一樣？和 Knole。
Vita 想把自己從 Sackville-West 家族中被排除的名字，轉化為一個無法被遺忘的存在點。當然，她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女性歷史裡的異數——一種不在規則內卻無法被刪除的例外。
一樣的是：這座莊園也始於十五世紀。像 Knole 一樣，滿載歷史，長牆幽深。
塔樓—— Knole 的塔樓，囚禁了她的競爭者 Eddy 的靈魂； Sissinghurst 的塔樓呢？它解放她的靈魂？還是也囚禁著她，只是換了一種名字？
塔樓背後，是一座極具特徵的花園。看得出她的才華，也看得出她花了多少金錢與時間。
這裡，像不像她替自己留下的一個——無法被遺忘的句點？
整個花園和塔樓，給我一種感覺——不甘心。
她不甘心，只做一個安靜離場的女兒。 她要留下痕跡，而且要讓那痕跡比原本的名字更難被抹去。
她用盡全力，對抗 Sackville-West 這個家族所代表的規則：
她愛女人，不止； 她以女性戀愛為題材寫書，不止； 她不滿無法繼承 Knole，不止； 她以此為主題寫下《Knole and the Sackvilles》，不止； 她的摯友 Virginia Woolf，以她為原型寫出《Orlando》，不止； 她不甘被迫離開 Knole，不止——
她乾脆就在附近，買下一塊地。 不問制度，自己造一座花園。 自己蓋一座塔樓。
她沒拿到的名字，她就用花一株一株地種。
這座花園當然不是她一人完成的。
她的丈夫 Harold Nicolson 規劃了結構與步道，兩人分工合作，共同建立了這座如今聲名遠播的花園。
但那裡每一寸土地上的植物，是她選的；
每一片花牆背後的語氣，是她留下的。
Sissinghurst 是他們共同的作品，
但那裡的「語氣」——始終屬於她。
Vita 這個名字，其實來自她的母親——Victoria。
她是以 Victoria 命名的女兒，但她拒絕沿用 Vicky、Vikki，
那些女性化、柔順、帶著皇室陰影的暱稱。
她選擇稱自己為 Vita——拉丁文裡，「生命」的意思。
不是延續，而是割裂；不是附屬，而是自命。
她不想只是 Victoria 的延伸，
更不想只是 Sackville-West 家族裡，被命名的一員。
她要的，不是延續命名，而是奪回命名權。
她沒有打算逃離歷史。 她只是決定——不再等待歷史承認她。
所以她自己種下結構。自己佈局。自己命名。 每一個區塊，每一段花徑，都像是在說： 你不給我地圖沒關係，我自己畫。
我站在花園裡的那一刻，感覺到一種奇特的安靜—— 不是和平，而是決意之後的安靜。 這裡的空氣很薄，每一寸土地好像都經過她的思考。
它不像 Knole，雄偉、壓陣、帶著高高在上的命定感。 Sissinghurst 很小，很碎，很私人—— 但它每一處都在說：「我選擇留下來。」
那是一種很慢，但很確定的聲音。 不是呼喊，也不是正面衝撞， 但事實上，它始終是對抗—— 是一種從土裡長出來的、持久的拒絕。
我小時候，像極了 Victoria。 我知道父親不喜歡我的母親，也差點不喜歡我。
所以我努力去變成他會喜歡的樣子。 我用成績、用外向（其實我本來不是）、用懂事與漂亮， 慢慢成為他能帶去應酬的驕傲。
那時的我，是一種求生的本能。我以為，只要我做得夠好，他就會記得我是誰。
我沒有說出口的，是—— 我其實做的不是「自己」，而是一種他能接受的「女兒版本」。
但最後我得到的，還是和 Vita 一樣： 家產，分一半給我表弟。
那一刻我明白，原來我不是被認可，只是被「借用」。 被這個體制借用來撐起場面、演出乖巧、證明這個家還有後代延續的樣子。
不是因為我不夠好，而是因為我剛好可用。 直到我不再有用為止。
我沒有這塊地。 是因為我成年之後，就離開了父親的關係網。 我靠自己生活，不再扮演那個讓他驕傲的女兒。
我不是變壞，我只是——不再配合。
我開始寫作，自己決定人生節奏。 我不再讓他決定我怎麼出現，也不再努力讓他開心。 而這樣的我，就像 Vita 一樣，被默默地劃出了繼承名單。
不是因為不夠好，而是因為「不好用」。
我非常慶幸，自己在成年之後選擇靠自己， 離開父親的關係網，去打造屬於自己的王國。
所以當他說，財產要分一半給我表弟的時候， 我不是沒有痛——但我還有後路可退。 我也，看清了真相。
不是我不夠好，而是我不再順從。 不是我被遺忘，而是我不再被需要。
而今日，我更加慶幸自己有能力—— 靠文字，寫下這一切。
這裡沒有磚石塔樓，也沒有花園圖譜， 但我留下的句子，是我自己的名字。
鏡外秩序｜系譜之外，我們怎麼留下？
📘 《是不是要懂得操作男權，反而才能活得下來？》：被排除的那扇門，從 Knole 開始
📘 《她如何造出自己的名字？》：當不被承認的女兒，轉身種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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