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外秩序|透過現象,看出規則 慢下來,一起拆開那些習以為常 vol.28
自言之初|
今天早上,車上播著Memories,我突然想起David Webb。
有些人,在還沒走之前,就已經把結尾整理好了。 像是知道自己終將離席,所以把資料和責任,一一擺好。
他沒有說「請記得我」。但,他會被記住。
那首歌在說:「Memories bring back you」。 可我聽著,想的不是已經死去的人,反而是——一個還沒死,卻早已準備好離場的人。
他叫 David Webb。
我在鏡思錄第一次寫他,是在6月5日。
我是在他最後公開對話的近一個月前,寫下那篇文章〈當你可以更富有的時候,你什麼時候停?〉。
2025年5月12日,香港外國記者會(FCC)。他坐在台上,參加那場名為「Farewell Fireside Chat」的最後午宴。(影片已上傳至 YouTube)
那不是一場告別式。沒有哀傷,也沒有告解。他穿著西裝,平凡,語速緩慢,眼神沉靜。他只是坐在那裡,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冰冷的語氣,慢慢地,把一個一個概念,放回我們面前。現場沒有人打斷他,甚至連攝影機的快門聲都變得小心翼翼。他說,他的網站會在他死後關閉,但所有資料會用 Creative Commons 授權保留下來。他說,他不相信政府會善後,所以要趁還能清醒時,把所有東西整理好。
他沒有說「請你們接棒」,但他說,「這些資料會自己說話。」他把這一切,交給願意記得和思考的人。
我們常說,一個人死後留下什麼。 而 David Webb 的選擇是:在還沒死之前,把該留下的都放好。向死而生。
這和我從前寫過的那篇不一樣。 那篇是在他還沉默的時候,我選擇記得。 而這篇,是在我發現他早已說完話、準備離開之前,我想告訴他——我聽見了。
他那天說得不多,但每句都像是數據庫裡的語言,不加修飾,甚至沒有情緒。他說:「I’ve always been a bit of an activist…」(我本來就是行動主義者),也說自己已經賺得夠多,可以「得罪任何香港人也無所謂」。面對病情,他說:「I fought the disease as hard as I could… but there is an obvious end to it.」(我拼命對抗病魔,但終點是明確的)。談及信念時,他仍堅持:「Let the free markets work…」(讓自由市場運作)。
沒有語調起伏,沒有情緒推動,卻每句如釘入牆。 這樣的語言,讓我無法抽身。
他沒有用大詞,也沒有呼籲。他沒有說自己失望,也沒有試圖激勵誰。他只是說:「I believe in the long run that China and Hong Kong will be less autocratic… it's much better to let the free markets work to produce growth.」(我相信長期來看,中港都會更少專制……讓自由市場運作才能帶來真正成長。)
他沒有說「制度會修復」,但也沒有說「一切已死」。他把信任寄託在資料、結構與時間裡。
那是一種最冷的信仰,但也最堅實。
如果他真的死去的那一天,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再寫一篇悼文。 但我更想在他還活著的時候,留下這一篇。
我想記住,有這麼一個人, 用清醒活出了一種自由, 用自由整理出了一種秩序, 用秩序抵抗了崩解, 然後,在一切都還沒碎裂之前, 靜靜地,交出了自己的位置。
Memories bring back you。 不是死後回來。 是你從未離開。
我曾經以為,自由是一種離開。 離開體制、離開傷害、離開不合理。 而他讓我看到另一種自由—— 知道它不會變好,仍選擇留下,把能留下的都留下。
他已經做到了。而我,還在思考怎麼做。
6月5日,我寫的是財務自由,是一個人如何在可以更富有的時候,選擇停下來。而這次,我寫他把自由轉為行動,把行動變為秩序。他患病是不幸,但幸運是,他有時間把秩序放回人群中央,然後靜靜離開。
他沒有說「請記得我」。資料替他留下了記憶。
我們,只要願意再看一次,就會重新聽見。
🎧 Memories
✧|#鏡外秩序 #DavidWebb #制度觀察 #自由的代價 #清醒的選擇 #Memo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