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外秩序|透過現象,看出規則 慢下來,一起拆開那些習以為常 vol.24
自言之初|
這不是一篇在爭論「該不該生孩子」的文章,而是一篇,在一個真實故事中,看見一個女人終於試圖為自己選一次的過程。可能也提醒我們思考:
為什麼我們總是「不知不覺」為別人活著,卻以為那是自己的選擇?
為什麼清醒那一刻這麼痛,痛到我們寧願裝睡一輩子?
為什麼選擇自己這件事,需要練習,也值得書寫?
我的大學同學 Mara 選擇了終止懷孕,表面上像是一次醫療行為,實則是一個女人少有地,微弱地,試圖為自己劃出邊界的舉動。 但她的這個選擇並非單一事件,是長期結構下的結果與反彈。
所以,這篇文章並非要告訴你她做得對或錯,而是想拆開一個問題: 當一個人習慣了用「自動反應」換來安穩人生,還有沒有可能走進一次真正的選擇?
她對我說:「我決定終止懷孕。」
語氣很輕,但我知道那不是一個輕的選擇。 她沒說不想生第四個孩子,而是她終於承認:自己也值得被照顧。 這是關於生命的價值,關於一個女人是否能夠在被制度推著走一輩子之後,終於有一次想為自己停下來。
她選擇了留下,但代價是她自己。
她當初選擇這段婚姻,不是因為深愛。因為她知道:如果不答應,她就得和原生家庭決裂。她就住不了那棟大房子,就不再是那個體面的乖女兒。她沒有選擇那個人,只是選擇了一條看起來不會被原生家庭放棄的路。
這不是假設,我知道她的父母早早預設了這段婚姻是「最穩的安排」。她承受不了「不孝」的標籤。她知道,如果不進入這段關係,她將失去支援,甚至會失去自己在家族中的位置。她沒有別的選擇。或者說,從小到大,沒有人想要教她如何選擇。真正的選擇。
她的原生家庭給了她「服從+忍耐」這套劇本而不自知。她只要照著演下去,就可以維持安全和得到認可。她不是完全沒意識到代價,她只是沒有勇氣面對真相。
她以為這是一種生存智慧:自動順從,不去決裂。但她不知道的是:這些條件,是用她的身體和自由,一點一滴換回來的。例如,這次的「終止懷孕」。
她的選擇是出於一種熟練的馴化。她不是自欺,她只是還沒準備好面對清醒的痛。她這些年過得不輕鬆。表面上,她有房可住,有飯可吃,有孩子可養,但真實的她,早已慢慢失去了自己決策的能力。不是她懶惰,而是太久沒有自己做主。她只要照著別人的安排活下去,就不會出錯。她的生存邏輯,不是從自由出發,而是從「不要被責怪」出發。
她並非沒能力,而是這些能力早就被「你別搞砸了」「你只要聽話就好」一點一點磨掉了。她學會的,是怎麼演好自己的角色。一個看起來體面,實則沒有選擇權的位置。有時我想:如果今天讓她搬進一間普通的小屋,開始決定每一件生活細節,也許她反而會崩潰。不是她不想自由,而是她已經被訓練成「無法自由」。所以她選擇留下,留在那個有人做決定的世界裡,哪怕那不是她的決定。
她知道太清醒會很痛,也知道在她的世界裡,清醒通常意味著「要承擔後果」,而她從來沒有擁有過真正的後盾。
不是每一次誠實,都能換來自由。
這次終止懷孕,是她人生裡第一次輕輕說出:「我不行了,我要停下來。」不是逃避,不是放棄,而是一場對自己誠實的止損。她的身體承受不了,精神已經快撐不住了。
那一刻,我以為她開始選擇自己了。但一天不夠,她才和我說明天做手術,她就在Facebook發出幾張精緻的照片:那是和老爺奶奶共住的客廳,雅緻又有品味的中式茶具,酸枝的傢俬,還有極高的天花,襯托出複式大宅的氣派。她的語氣平實,只說:「早午餐,和家人一起」。
我看著那張照片,知道那不是她真正擁有的房子,那不是有她位置的家。但她需要它。需要那個場景來告訴世界,也告訴自己——我還在這裡,我很好,比你們大家都好。我沒事。
還有,酸枝大圓桌上,那瓶精緻的黃色蘭花,張牙舞爪的綻放。她還是她,繼續笑著面對世界。
這是因為她虛偽?不是。因為「清醒得太早的人會很痛」。她知道的。崩塌的代價,覺醒後的代價——她全都知道。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賭。她沒有錯,她只是太熟悉如何在逆風中生存。
這是一種她自幼學會的生存語言:「看起來還可以」,就可以避免麻煩。
她不是壞人。
她不是不清楚一切發生了什麼,她只是還沒有力量,說出那句:「這一次,我為自己選。她繼續在社交媒體上演一場體面人生,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我陪她走過那段選擇的邊緣,也願意幫她把那句話記住:你不是逃避的人,你只是,終於誠實了一次。即使你以後忘了,我不會。因為這不只是你的故事,是很多女人,一輩子都沒機會說出的那一句:「這一次,我想為自己決定一次。」
這一切,是我們共同的預言。 所以,我想寫下來。
她被家庭結構壓住,被性別角色困住。她選擇了不決裂,換來短暫的穩定。但真正的代價,是她失去了「選擇自己」的權利。
這就是這套劇本最殘忍的地方:沒有強迫你屈服,而是讓你以為「這樣比較安全」;沒有讓你承認你失敗,而是讓你看起來「還可以」;沒有讓你倒下,而是讓你永遠撐著。
清醒從來不是免費的。它會痛、會孤單,會讓你失去所有熟悉的生存工具。但如果不選擇自己,我們會一點一點丟掉自己。
清醒並不會帶來自由,而是那一刻的清醒,讓你終於知道自己是誰。即使只有一次,也值得記得。
選擇,是可以練習的。一次不夠,就兩次。一次次的練習之後,才會有力量,才可能慢慢鬆開那個從小就被強化的自我壓抑迴路。
所以,這不是生不生的問題,是這一生裡,你有沒有哪一次,是你真正做的選擇。
後記|她什麼時候會醒?
不是勸得夠多,也不是罵得夠狠,她就會醒。更加不是我幫說一句幫她撐著,她就敢離開。 她會醒,往往來自這三個條件:
她的身體先撐不住了,健康,精神,荷爾蒙,睡眠,都提醒她「不能再撐了」。
她遇到一段安全的關係,有人接納她,不責怪她,陪她一起分清楚,哪些是她的責任,哪些不是。
她看見一個像她一樣的女人,真的選擇了,也活下來了。不是變成女強人,不是突然獨立無敵,而是日子雖難,卻可以哭,可以選擇,也可以慢慢學會自己撐。
那一刻,她才可能願意問自己:「我還想繼續這樣下去嗎?」
所以,我寫下這篇,不是要她快點清醒,
而是希望當她撐不住的那一天,還記得,
那一次的清醒,是真的。
不是任性,不是失敗,她終於知道:她也值得為自己活一次。
延伸閱讀|
如果你也曾問過:「她怎麼會活成這樣?」
或曾懷疑自己的累,是不是太脆弱,
也許你會想讀昨天那篇〈她們不是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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