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之初|
有些人,用語言表達自己;我,曾經用語言保護自己。
從小,我學會壓縮、預測、翻譯,把情緒包裹在邏輯裡。語言成了我的殼,也成了我的香格里拉。
這篇文章,是我試著放下那層殼,讓語言不再只是距離,而開始成為橋梁
今天早上,我在 gym,騎著單車,室內的音樂混雜著人的聲音。這些一如既往,都與我無關。
我習慣壓縮。
因為太敏感,這些聲音與氣味,會瞬間觸動我,讓我的反應滯後。
所以我學會收起它們,用一層語言的殼,讓一切看起來沒事。
這就是我從小的生存方式。
如何壓縮,就是用概括性的語言告訴自己在當下。這些語言被我修煉得頗為得體,四字成語,邏輯架構。混亂,就穿上了華麗的外衣。我似乎也從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
我眼角餘光,瞥見宜萱的「丈夫」。我,佯裝看不見他,奮力踩著那輛單車,旁若無人,耳朵響起的音樂,則是幾年前不停來往上海的出差。久石讓的音樂,一首接一首,我記得順序,在音樂播出來之前,carrying you,summer,always with me⋯⋯
那是一種無間斷的節奏,別人以為我強悍有邏輯,堅韌,溫柔的笑臉,真相是洗手間的眼淚,焦慮,徹夜的不眠。我執著香格里拉酒店的書籤,所以即使酒店不是那麼好,我依然住在那裡。因為香格里拉,因為 《Lost Horizon 》這本書,因為酒店書籤上的話語來自這本書。
“It was a dream of peace, a vision of eternity, a moment out of time.”
「那是一場關於和平的夢,是對永恆的想像,是一段脫離時間的片刻。」“In the Valley of the Blue Moon, the years pass more gently, and people forget how to hate.”
「在藍月之谷,歲月流轉得格外溫柔,人們漸漸忘記了如何仇恨。」“Here we have found a measure of detachment from the world’s confusion.”
「在這裡,我們找到了一種與世間紛擾保持距離的方法。」“The years at Shangri-La pass like a soft wind – unnoticed, until you look back.”
「在香格里拉,歲月如柔風掠過——你不會察覺,直到回頭一看。」“To find Shangri-La is to find the place where one belongs.”
「找到香格里拉,就是找到自己真正歸屬之地。」
我執著的是一種歸屬感,甚至是一種夢和內在秩序的想像,雖然我從來沒去過香格里拉。
我一邊騎著自行車,腦海想起曾經每天 6:30 到 IFC,中環的地標。這,也是一個執著和投射。曾經的日記:
「晚上的中環很美,不是因爲那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大廈,
而是在那樓層上亮著的點點星光,
更是背後那勤奮執著專業的精神,
心中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激動。站在立法會前,晚上的它在昏黃的燈光下很莊嚴,
它會是聖地,是目標,
對他更是對你。
任何的狂想總會有實現的一天,
因為我們是踏在堅實的土地上。」
港景街下車,踏入偌大的商場,熟悉的氣味,Apple Store 也很安靜,商場連冷氣都沒開。
我,在那一刻會覺得自己開了一個好頭,至少根據我扭曲的價值觀,我不算懶。 一踏入 Pure,涼氣圍繞著我。那種涼氣比今天的倫敦還涼,我會深深呼吸幾下,一天開始了。
不適感,會消失的,只要用力跟著節拍騎著自行車。這是一種預熱。 流著汗,就能掩蓋淚水。就和真實的人生一樣,都是喘不過氣。
我想放棄。我明白這些節奏,從來不是給我選的。 我人生之中,有數不清想放棄的時刻,想擺爛的時刻,從來沒有成功過。
可以嗎?不。生命從來沒有給我這個選項。 再後來,這個選項也被我徹底排除了。
橫豎,淚水和汗水都是鹹的,何必區分? 我想,這種「執著」,已經刻入我的骨髓。
接著,我想起昨天墨然語氣有點遲疑,但又坦白的話:「除了寫作,你在日常說話也是很少形容表象,就算形容,也是很快就跳過。你連說一頓飯,都說意義。飯,長什麼樣?好想對你來說不那麼重要。」
聽到這句話,我愣了愣,立刻想反駁,「我這麼一個情緒敏感的人,能感受到這麼多的人,會是他所說的那種?」當我翻看自己的文章,似乎真的如此。我每一篇文章,似乎都在回答「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或「背後的玄機是什麼?」
很多時候,我聽見一個人在說什麼,都會自動地想:「他爲什麼會這麼說?是環境還是成長經歷?是覺得那樣說才會被接納,還是曾經有人那樣跟他說話?」
不單單如此,就連墨然和我一起看 Netflix 的《Adolescence》的時候,我判斷是否相信男孩的爸爸,不是從畫面,是從他的言語。敏感的墨然指出,為什麼這麼奇怪?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從「語氣」進入。不是聲音的高低,也不是語言的內容,是那一瞬間壓抑下來的停頓,伴隨著情緒的轉折。
上述內容聽上去有點緊繃,有點猛烈。有人說這是思維過深,以為我試圖探視最根本的真相。那,不是真相的全部。
為什麼我會那麼執著想知道「我是什麼人?」因為,我想活。我靠這樣子活下來的。
絕大多數人潛意識,都想避免自己過去的創傷。我,也不例外。
我本來的先天傾向,是同時接收多重信息,那個閥門我控制不了。
然後,我腦海會不知不覺拼貼出事件背後的邏輯。
怎麼說呢,就像走進一間吵雜的房間,
我總是第一時間聽見每一組人的對話片段,
然後自動拼出他們在討論什麼。
這不是選擇,是腦子自己的自然運作。
我天生傾向問:背後的規則是什麼?這是從小的習慣。
我不善於表達「我好難過」,
但能強烈感知對方情緒深層的波動。
然而,我的其他感官是延遲的,說話節奏也是跳躍的。
我現在的書寫也是如此,
只要我不刻意壓制,它就會順著我的節奏自然流動。
本來,這不是什麼問題。
在我的家庭,慢,不被接納。不強大,也不被接納。而偏偏我的神經,讓我陷入這個困境。
所以,我就利用自己先天的優勢,試圖解除自己所處的危機。
小時候,我最怕的不是被罵,而是父親忽然靜下來——那種情緒我讀得出來,太熟悉了。
所以我總會提前預測,提前讓話語變得安全。
還有,「太跳」也是不被接納的。表面上我說得飛快,語句也緊密有邏輯,
但其實每一句話,在腦中都經過嚴密過濾。
說出來之前,我已經練習過無數次,確保它經得起質疑。
我不想暴露在情緒當中,太痛了。
長年累月的情緒勒索困境,讓我不是先說感受,
而是先找一個結構,把情緒包裹在語言中。
為了避免被拒絕的尷尬,而我又從小被要求能言善辯,
所以我會面對不同對象,切換語氣、節奏、關注點,
讓自己「剛好適合對方」,而不是直接顯露本真狀態。
這樣子,就可以減少被拒絕和質疑的機會。
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香格里拉。從小到大,我找到的一種與世間紛擾保持距離的方法 —— 語言。
今天,我決定不只是透過語言與世界保持距離,
我也要讓語言成為橋梁。
讓香格里拉,不再是保護我的地方,也是我與世界溫柔連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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