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外秩序|透過現象,看出規則 慢下來,一起拆開那些習以為常 vol.22
自言之初|
不是因為我不懂,而是因為我太懂。
當我們說「性侵是禮物」,我們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誰有權這麼說?真的有人可以這麼快走出來?還有多少人,是在被二次傷害?
有些傷,是還說不出口的。
有些人,只是還沒準備好。
還在路上。
今天,我在網上瀏覽到一篇文章,寫著「性侵是禮物」。當我讀到那句話的時候,有種莫名的感覺浮起。我不否定它的可能,只是這句話缺乏憐憫。寫這句話的人,應該是沒有陷入過那種無邊黑暗。所以,說得乾乾淨淨,輕輕鬆鬆。
我從來不反對轉化。
我想起黑色生命力。我希望,自己的每一道傷疤都能成為一個勳章。就在別人流露痛苦的那一刻,我稍微有能力明白。而自己的傷疤,終有一日都能展現在陽光下。
有些人,活著,因著之前的遭遇,每天感覺都像爬著山,打著仗。
他們當時的狀態,比一般人更難,看不到盡頭和希望。
所以,要多謝那個鐵血的政權?那位刻薄的老闆?那段悲慘的童年?還有那個實施性侵的人?
這句話,也許有人說得出口。
但那應該是當事人自己的話,不是別人塞進他/她/他們嘴裡的。
不是施害者能說的,更不是旁觀者可以複述的。
因為只有當事人自己,才知道他們跨過了什麼。
我不反對轉化。但我反對的是,把轉化當成唯一的可能。有些人走得很快,像蔡磊那樣,在病症中找到了使命。但也許,正是因為他是他。他是男人,他有過發言權,他過去的努力至少被看見過。他有被容許「改變人生方向」的社會位置。
可不是每個人都擁有像他那樣的社會條件。有些人,尤其是女性,面對傷痛時的發聲與重啟,反而更容易被懷疑。林奕含不是不努力。她努力到一字一句都能成為經典,但她還是不在了。我們不能說她不夠堅強,也不能用她的死來證明別人的活更有意義。每個人面對災難的方式都不同。不是不選擇轉化的人就輸了。
那些還在黑洞裡的人,也在努力。他們不一定發聲,不一定創作,不一定站上講台,但他們每天在呼吸之間,上班洗碗照顧孩子的時候都在努力,甚至只是發呆。沒錯,對於他們來說,發呆也是努力。
假如說性侵是禮物,我們中的許多人在災難來臨時,是沒有主動「選擇禮物」。那是一場剝奪,一個你還不知道怎麼喊痛的時候就被堵住嘴的時刻。
你說,「轉化是唯一的方式」,可你忘了,有些人現在還在血裡,有些人正在學會怎麼把那晚的記憶完整拼湊起來。轉化不是你給她的命令,是她有一天自己選擇給自己的出路。除了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還有伊田詩織的《黑箱:性暴力受害者的真實告白》。
也許,有一天,那個她會走出來,說那是一個禮物。
如果你說「性侵是禮物」,請先停一下。想一想:你是誰?你站在哪裡?你說這句話,是不是站在安全地帶看著別人浮沉?你說這句話,是不是沒想過有人還沒浮上來?但那一天到來之前,請不要逼她「立即堅強」和把經歷「馬上變成有用的故事」。
我們不需要每個受害者,都成為英雄。請讓他們被聽見。如果可以,接納他們。
「性侵是禮物」這句話之所以讓人難以承受,不只是因為它說得太快,更是因為我們早就活在這種語氣裡太久了。
我們從小就被教導: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們怎麼對你都該原諒,否則你就是不孝;
「童年差才更出色」——你若今天成功了,就不能再說那些痛有多深;
「挫折讓人成長」——你的傷必須變成別人稱讚的故事,否則你就是不夠正向。
這些語言有個共同特徵:它們強迫傷者轉化,否則就不配被承認為好人、強者,甚至值得活下去的人。
可我們必須要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立刻原諒,不是每段痛都要換來光。有些痛,是黑,是濕,是永遠沒名字的夜晚——但那不代表她沒有活下來。有些人就是帶著恨活著,也活得很好。那樣,也夠了。
黑色的獎章,不應該由其他人頒授,而是屬於傷者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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