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之初|
有些拒絕,不是說出口的,是吞下去再吐出來的。
有些崩潰,不是為了抗議,是大腦真的撐不住了。
她們不說話,但我,不能不聽。
我知道,怎麼可以快——用高壓。怎麼可以順——用放任。
我當然也想這麼做,尤其當我自己快要崩潰的時候。
但我不可以。
因為小時候的我,不想被那樣對待。那現在的我,又怎麼好意思這樣對待她們?
我一直記得科胡特那句話:
「不含敵意的堅決,不帶誘惑的深情。」
Firmness without hostility, warmth without seduction.
說起來很美,做起來,很難。
如果只想快、想順,這世界已經有太多方法。
但最近幾個瞬間,再次提醒我:這條路有多慢、多難、多值得。
今天和心心做功課,她哭了。
不是因為題目不會,而是因為我讓她解釋答案,而不是自己去看她寫得對不對。她說我「逼她」。
我愣住了——這也叫逼?
我只是想透過解釋確認她懂不懂,但她的大腦顯然已經過載。
她有讀寫障礙,working memory 很低。我後來查資料才知道,她不是不願意說,而是語言超負荷,思緒打結,情緒就跟著崩潰了。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
孩子的崩潰,有時不是不想做,而是無法處理那些我們看似簡單的要求。
我看完資料後,其實也還是不太確定。這是我的真心話。
如果我夠狠,我可以說:「你解釋不出來就不能玩了。」
再狠一點,是我腦中閃過的極端句式——「你解釋不出來,我就不喜歡你了。」
我知道不能說這種話,不能做這種事。但我不會假裝我從沒想過。
人在過載的時候,這些語言就是會浮現。
我也可以什麼都不問,笑一笑說「做得好啊」,把一切留給老師去補救。
但我不想放過那個「差一點點就懂」的機會。
同樣的事,也發生在波波身上。
她才剛開始吃 solid food,那天我餵她一點香蕉蓉。
她沒說話,只是很有禮貌地,用舌頭把那一小口慢慢頂出來。幾次後,她不哭、不鬧、不搖頭,只是把吃進去的,再慢慢吐出來。
那一刻,我懂了:她覺得這件事,很無趣。
不是不喜歡,而是她還不知道這是什麼、為什麼要做。
這不像吃奶那樣有節奏、有安全感、有明確的回饋。
這是一種尚未建構意義的新行為。
我看著她皺著眉的臉,腦中浮現一個荒謬的比喻:
她像是被拉進一場無劇本的行動實驗,卻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要「受這種罪」。
她們一個還不會說話,一個會說話卻被語言反制;
一個在身體裡拒絕世界的陌生質地,一個在語言裡撞上自己的輸出瓶頸。
但她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說:
「我需要的不只是任務完成,而是你能不能先理解我現在的狀態。」
而我,也在學習一件事:
陪伴,不是設計一條最有效率的成長路徑,
而是願意把自己的神經系統,調成她們此刻的頻率。
這真的很累。
因為其實我也想說那句話:「我需要的不只是任務完成,而是你能不能先理解我現在的狀態。」
但是,我不可以。因為我是大人,是需要負責任的大人。
但我始終相信——
我願意慢下來,不是因為我比較溫柔、比較能幹、比較母性十足,
而是因為我不想錯過她們真正的樣子。
只是因為,我多希望,小時候的我,也能被這樣對待。
她們不需要成為誰的榜樣,也不需要快一點、乖一點、進步一點。
她們需要的,是一個時刻——
即使還說不清楚,也能被看懂。
這很難。我還在掙扎之中前行。
我還在學,也還在懷疑。
但今天,我選擇不放棄去聽她們的話語,即使那些話,還沒被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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