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外秩序|透過現象,看出規則 慢下來,一起拆開那些習以為常 vol.7
自言之初|
有些事,不是你看見別人不一樣,才發現自己原來不一樣;
而是你第一次鬆下來的時候,才驚覺自己一直撐著。
我以為每個人都這樣。模擬場面、提前準備、讀空氣。
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一個什麼都沒準備,卻自然安然在場的人——
我才知道,我不是社交能力強,而是神經系統從未放過我。
📍寫給那些一直在讀空氣、卻從沒被問過你累不累的人。
📍也寫給那些從沒想過自己有多幸運——身邊總有人,默默在幫你把空氣撐住。
我一直以為,大家都像我一樣——
凡事提前模擬、進場前演練、腦中排好應對情境的分支劇本。
特別是在人前,特別是未知的場合。
直到有一次,我和墨然一起去參觀心心未來可能就讀的學校。
我前一晚查了資料,看了校長的 LinkedIn、所有公開採訪、學校新聞,甚至連歷屆家長留言都讀了一輪。
我一向臉盲,但那天,我竟然是現場第一個認出「穿著樸素、看起來像一般家長」的校長的人。
墨然告訴我他什麼都沒準備。他只是說:「去看看就好。」
但到了現場,他的反應卻和我不相上下。
他能快速觀察環境,聽得出話語裡的空白,甚至補問了我沒想到的關鍵問題。
那一刻我震驚了。
原來,他沒有提前啟動演算法,但現場卻可以自然反應。
原來,我的那套預演、模擬、神經緊繃的預備程序,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的。
那天之後我才第一次開始想問自己:
我是不是,一直都在過度讀空氣?
我是不是,把模擬當成了生存,而不是策略?
我開始回看過去的自己。
每一次去新學校見老師、每一次參加家長會、每一次面試、簡報、晚餐聚會……我從來不是「進場才開始觀察」,而是「進場前早已模擬完十套劇本」。
我以為這是負責任,是周到,是成熟,是高情商。
現在才知道,這是我的大腦在保命。
我不是策略性地準備,我是系統性地無法停機。
因為只要一不模擬,我就無法掌控「萬一」的場景;
只要一鬆開預設,我就會掉進語言卡頓、邏輯錯位、社交錯頻的深洞裡。
不是我愛讀空氣,而是我不會不讀。
不是我特別貼心,而是我不知道不貼心會不會讓人走掉。
這不是選擇,是預設;不是技能,是本能。
所謂的「讀空氣」,在這裡不是指「善於社交」或「情商高」那種技巧型操作。
而是指一種神經系統自動開啟的環境模擬與語氣調整程序——
還沒進場,大腦就已經在模擬所有可能發展;話還沒說出口,腦中就已經掃描對方可能的反應路線。
它不是應變能力,而是預設啟動的生存模式。
有些人會問我:「你怎麼知道你不是社交焦慮?你準備得這麼多,會不會只是你太緊張?」
我問過自己很多次。
但我知道焦慮的感覺——它是身體先不安,情緒先亂,然後才驅動行為。
我不是。我準備的時候是冷靜的、理性的,甚至是有效率的。
我不是緊張,我只是沒辦法不準備。
焦慮是一種情緒反應,而我的是神經預設運作。
一個是「怕出錯」而強行介入;一個是「無法不運算」地持續在場。
就像有些人可以下班就關機,我的大腦卻連「關機」這個功能都沒有。
而且,不只是模擬,我其實也相信——
不準備,是一種不負責。
我不是在追求一個「完美版本的自己」,也不是害怕失敗。
我是相信,如果我明知道可以做得更清楚、更妥當、對他人更好,卻不做,那就是我不誠實、不可靠。
這不是表現焦慮,而是一種神經性的責任感。
對我來說,準備不是手段,是原則;不是要給誰看,而是為了讓我自己站得住。
完美主義是想「被肯定」;責任模型是想「不背叛自己對事情該有的標準」。
有時候,我也會想:
「可是那些上班族、那些老闆,不也是一直在讀空氣?他們不也很會應對、很擅長觀察、知道什麼時候該講什麼?」
是的。他們也讀。但他們是用策略讀,而我,是用神經系統在跑程式。
對他們來說,讀空氣是手段。是進入社交場域後,根據現場節奏微調的過程;
對我來說,讀空氣是預設。還沒進場,大腦就已經跑完三輪模擬,每個潛在反應、每個語氣變化都已經排練過。
他們讀空氣,是可以選擇的。可以停、可以錯、可以裝傻。
我讀空氣,是無法關機的。不是不想放鬆,而是沒有放鬆的「模式」這個選項。
而且他們犯錯之後,可以笑笑說「不好意思我講錯了」,甚至用一點幽默化解;
而我,一旦講錯話,就會在腦中回放好幾天,拆句子、重演情境,直到我說服自己:「應該沒那麼糟吧。」
我不是比較厲害,也不是比較脆弱。
我是比較「無法不運作」。
對我來說,社交不是一場選擇性互動,而是一個神經不斷計算的任務空間。只要人在場,程式就會開。只要在對話中,我就會自動啟動「你現在期待我說什麼」「我要怎麼講才不會讓你不舒服」「我是不是講太快了/太多了/太直接了」這些迴圈。
那不是想太多,那是我的大腦寫給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語言邏輯。
我後來才慢慢意識到——這種讀空氣的能力,在這個社會裡,其實是被默默獎賞的。
你會察言觀色,是「高情商」;
你能提前預備,是「有責任感」;
你說話總是恰到好處,是「很得人緣」;
你在衝突中自我收斂,是「成熟理性」。
但沒人問過:你要付出多少神經成本,才能讓一場對話「順利進行」。
整個主流秩序其實建構在這些能預測、能讓場面不失控的人身上。
你撐住場子,是基本;你讀得準,是應該;你崩潰了,那是你情緒不好、你不夠穩、你太在意。
社會從來不承認這是一種勞動,也不提供任何喘息空間。
這些高運作的模擬者,往往成為會議中的潤滑劑、關係裡的調解者、制度縫隙間的自動修補層。
你不能停、不能亂、不能說「我其實很累」,因為你的存在,早已被安排好要幫別人「穩住秩序」。
而這整個「秩序」——正是我現在慢慢想拆解的。
這不是說我不願意理解人,而是我想問:
這個社會,是不是過度依賴一群「自帶讀空氣程式的人」,卻假裝那是一種自然天賦?
如果我停下來,空氣會不會真的亂了?
還是,只是他們習慣了有人幫他們撐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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