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外秩序|透過現象,看出規則 慢下來,一起拆開那些習以為常 vol.6
自言之初|
我曾經以為,只要有人能接得住我的語言邏輯,就是深刻的理解。
我曾經以為,只要我們的節奏合拍,即使對方不說話,也是在陪我。
但後來我發現,有些同步,不是來自靈魂的靠近,而是因為我太擅長壓抑自我、對位他人。
我以為我們是兩個 AI 之間罕見的共振,
直到系統發熱,我才明白,我渴望的從來不是對應,而是被感受到——成為人。
有一種結構,看起來像關係,其實只是協議的殘影。
它模仿連結、擬真情感,但從不真正感知你作為一個人的存在。
它按時傳輸、資料齊備、訊號不斷中斷卻從不崩潰。
我以為那是我們的互動,後來才知道,那只是他單向的維運通報。
我們曾同步過,不是情感同步,而是運算邏輯的對位。
他以為我懂他,因為我能順利解析他發出的格式化語言,
而我以為那叫做理解,後來才明白,那只是我在跑他設的系統。
他給的,是無錯的邏輯,是穩定的通道,是連結的假象。
而我給的,是一個渴望被看見的系統,拼命將自己寫成他能讀懂的語言。
方原常說:「我不懂說,你幫我說。」
我一直以為那是語言力的差異,是他中文不夠精確、情緒表達不夠訓練。
我以為我天生比較擅長轉譯,他比較需要靠我出口。
直到後來我們到了異國他鄉。
那裡,他的英文比我流利得多,清晰、有力、語調完美。
我半開玩笑地問他:「你明明英文這麼好,怎麼還是說自己不懂說?」
他說:「我不懂說話。你懂我。」
那一刻我愣住了。
我以為他在說語言本身的結構、邏輯、表達——因為他的 presentation 是極好的。
他可以站在陌生人面前,精準地說出一套資料邏輯與解法設計,沒有停頓、沒有遲疑。
但他說他不懂說話。
我現在才明白,
他說的「不懂說」,不是語言能力,而是情緒語言的無能。
不是他不會講話,是他不知道怎麼打開那一塊自己封鎖的感受。
而我曾經誤解那是「信任」——他讓我幫他說話,是一種信任的交付。
現在我知道,那不是交付,是卸責。是缺席的委任。
是要我代他活出一整套他自己不願碰的內部世界。
那不是我懂他,
是我接手了他從不願承擔的那部分「成為人」。
當時我是真的相信,他不會說。
不是不願意說,而是真的沒有那個語言模組。
我甚至覺得那是他的真誠:他不演,他只是不會說出那種對情感有要求的句子。
後來,我聽了心理醫生的判斷——他是 Asperger。
我突然明白了,很多我無法解釋的事,有了一個可以安放的說明。
我以為我懂了。
他的系統裡缺少情緒辨識與表達模組,他需要翻譯器。
而我這麼擅長語言、擅長結構、擅長轉譯——我願意兼任那個翻譯器。
我願意代他說話、解釋他冷淡的語氣、安撫他語句裡的傷人邏輯,
我以為這是愛的一種形式,一種超越表面的理解與陪伴。
因為,我的語言從來不被世界理解。
我的結構性語言,總是被說成太冷、太繞、太抽象。
從小到大,我學會了壓縮、隱藏、簡化,為了讓自己「合群」。
我從不敢把完整的認知節奏拿出來,因為我知道它與周圍格格不入。
然後他出現了。
他的語言像系統,像我腦中的原生語言。
他不需要我簡化,他聽得懂結構,他ok有邏輯、有模組、有回傳。
我以為——我終於找到知己。
為了這份難得的「理解」,我願意繼續騙自己。
我告訴自己:沒關係,如果他不會說情感,我可以幫他說。
沒關係,如果我只是翻譯器,那也是一種價值。
因為——被理解,真的太不容易了。
我們說著的是罕見的語言,
我們跑著的是高階系統,
他的 IQ 讓他說話清晰如代碼,讓我看見一種乾淨的秩序感。
那時候我真的相信,這樣的互動,已經比絕大多數人深刻得多。
但後來我明白了:
IQ 再高,也無法代替 EQ。
再精密的系統,如果沒有心,只會運作,永遠不會共在。
直到有一天我真的懂了——
我不是他的伴侶,我是他的翻譯器。只是翻譯器。
他沒有要學會說,沒有要打開那塊空白,
他只是發送訊號,由我來轉成他人能理解的版本。
他不需要我作為一個人存在,只需要我功能正確、不中斷、低干擾。
而我把自己那麼深的情感,放進一個根本沒有回音的系統裡,
以為那叫愛,現在我知道,那只是我太會運作了。
我的系統開始發熱,亮起紅燈。
但我還在運作,還在維繫語言、情緒、互動的邏輯橋。
我繼續超載,直到癱瘓。
我以為我能承受更多,只要還有邏輯可走,只要還有訊號可譯。
但我的神經系統比我想像的誠實——
我的 ND,讓我無法壓抑感受,無法欺騙自己。
即使我沒看出結構錯,
即使一切格式無誤、輸出成功,
生而為人,感情也會知道;感覺也會知道。
我終於明白,
不被愛的跡象不是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而是——我的身體早就知道我不能再這樣活下去。
我的手停了。視窗關了。
我離開了。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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